新聞眼龍騰四海辭舊歲，蛇舞九天迎新春。龍年過后，乙巳蛇年正向我們款款走來。作為十二生肖之一，蛇的形象復雜多樣，盡顯神秘與靈動。它時而化身神祇，承載著民族的圖騰崇拜；時而融入傳說，在民間故事中扮演著亦正亦邪的角色。在廣西的歷史文化與民族傳承中，蛇不僅是一種生物，更是智慧、靈活與神秘的化身，承載了深厚的文化和豐富的寓意。

廣西云-廣西日報記者 劉 豫 文/圖

民族服飾上的蛇紋繡花。

駱越流風

左江流域發現的史前遺存

在廣西西南邊陲的崇山峻嶺中，雄偉綺麗的左江蜿蜒流淌，千百年來哺育著這片土地和生活在這片土地上的生靈。

2023年，中國科學院等機構的科研人員在國際權威期刊《歷史生物學》刊文，發表了在廣西左江流域發現大型史前蛇類遺存的研究結果。研究人員對左江流域距今約6000年的寶劍山遺址和大灣遺址中發現的蛇骨進行形態學研究，鑒定出緬甸蟒、眼鏡王蛇和百花錦蛇三種蛇類。其中最大的一段緬甸蟒中段脊椎骨所代表的個體，全長至少4.58米，超過《中國動物志》記載的國內最大記錄（全長3.56米）。

左江流域寶劍山遺址。

除了長度驚人，蛇骨上的燒灼痕跡更讓人驚奇。考古研究人員發現，這些蛇骨表面大多存在一些疑似的燒灼痕，在與其共同堆積的哺乳動物遺存骨骼中，則普遍存人工切割或敲砸的痕跡。考慮到上述貝丘遺址完全系人為堆積而成，其中的大型蛇骨很有可能是人類獵食后的殘留，不排除此地的史前人類用燒烤的方式加工肉食的可能。

“從出土蛇骨表面的燒灼痕跡分析，左江流域先民在新石器時代就有了捕食蛇類的生活方式，這一發現將該區域人類捕食蛇類的歷史推到了距今6000至7000年前。”廣西文物保護與考古研究所的楊清平教授表示，本次發現為新石器時代的動物考古提供了新的視角，也揭示了該時期中國南方人的生存狀況——左江流域先民就已經有了捕食蛇類的生活方式。

左江流域考古遺存眾多，類型豐富，特性也十分明顯，很多發現都具有濃郁的地方特色，這些考古成果對于進一步研究左江流域古代遺址的分布狀況、文化內涵、文化發展序列等具有重要價值。“豐富的文化遺址和遺物顯示，史前時期左江流域已經出現了較為繁榮的人類聚集。研究還發現，左江流域的古代文化是一種開放包容的文化。這些文化與周邊地區的考古文化有著緊密的聯系。”楊清平說。

古駱越民族的流風遺韻，目前僅是顯露出冰山一角就足以令世人矚目，相信還有更多更久遠的文化遺跡仍埋藏在土地之下，等待著我們去探索發現。

蛇蛙紋銅尊

藏在國家博物館的廣西珍寶

如果說左江流域發現的大型史前蛇類遺存的研究結果，揭示了六七千年前當地先民獵食燒烤蛇肉的生活習慣，那么一件來自春秋時期的蛇蛙紋銅尊，則把當時嶺南文化和楚文化在八桂大地上交流共通、民族融合的特征體現得淋漓盡致。

蛇蛙紋銅尊。

1971年11月，恭城瑤族自治縣嘉會公社秧家村的村民們在恭城至灌陽方向的公路邊施工時，發現了一堆青銅器，包括烹飪器、酒器、樂器、車器等33件。經專家認定，這些青銅器的制作年代可追溯至春秋晚期。

蛇蛙紋銅尊便是其中的一件酒器。它通高19厘米，口徑18厘米，腹徑16厘米，器型飽滿，尊口呈喇叭形，是春秋戰國時期流行的樣式。銅尊的肩部和腹部各飾有四組以云雷紋為地的蛇蛙紋，每組兩蛇一蛙。雙蛇與蛙均采用浮雕的方式呈現，蛇頭高高昂起，蛙體也高出器外。這些圖案結構嚴謹，設計精美絕倫，動物形象樸拙生動，富有濃厚的生活氣息。

銅尊上的蛇蛙紋。

廣西博物館原館長蔣廷瑜對蛇蛙紋銅尊有著深入的研究，在他看來，這件銅尊的設計，可能與某種神話傳說或宗教信仰有關，反映了當時很高的青銅冶鑄技術和繪畫藝術水平。“南方一向多蛇，由于蛇易傷人，古人很注意防蛇，常常在相見時寒暄：‘無蛇乎？’蛙是益蟲，有的民族還把青蛙看作是雨的使者，認為青蛙鳴叫可以把雨水召喚到干旱的大地上來，因而對青蛙極為崇拜。蛇蛙相戲，象征著自然界中利害的沖突及相互制約。”蔣廷瑜告訴記者，古人用蛇和青蛙來作為青銅器上的裝飾，是長江流域楚文化的重要特征之一，更是民族融合的反映。

1978年，中國歷史博物館（現國家博物館）為籌辦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30周年大展，來廣西征集文物，這件極具地方色彩圖紋和特殊歷史價值的蛇蛙紋銅尊被相中。從此，銅尊就一直留在了國家博物館，向來自全世界的觀眾展示它的八桂魅力。

民族融合

在銅鼓和石雕上體現

在廣西的銅鼓上，人們也可以看到蛇的身影。

銅鼓是流傳于我國南方及東南亞地區的古老的青銅禮樂器，距今已有2700多年的歷史。花山巖畫上，就有描繪古人高舉銅鼓以祭祀的宏大場面。唐代溫庭筠作《河瀆神·銅鼓賽神來》中提到“銅鼓賽神來，滿庭幡蓋徘徊”，更是描繪了滿庭的幡蓋與震天的鼓聲交相輝映的場面，一展銅鼓作為祭祀禮器的風采。

藏于廣西民族博物館的一面明代十二生肖紋銅鼓，屬于明清麻江型銅鼓。明清之后在廣西出現的銅鼓，漢文化色彩濃烈，鼓面上出現了十二生肖的圖案。廣西民族博物館講解員馮莉介紹，銅鼓上的這些圖案，反映了漢族生肖文化對嶺南少數民族的影響，代表著時間的循環和生命的輪回，體現了各民族文化的交流與融合。

明代十二生肖紋銅鼓。

蔣廷瑜告訴記者，十二生肖題材從漢文化而來，在隋和唐初的墓志以及隨葬品中開始出現，廣西興安水街就出土過隋代的十二生肖紋銅鏡。而銅鼓上出現十二生肖紋，則是從明代開始，并且只在麻江型銅鼓上出現。對于使用銅鼓的民族來說，十二生肖所代表的動物大都是他們日常生活所熟悉的，與他們的物質生活和精神生活有著密切的關系。銅鼓上的十二生肖紋是使用銅鼓的民族對漢文化的吸收，是民族文化融合的表現。

除了銅鼓，正在廣西民族博物館展出的漢族龜蛇石雕，是自治區級非物質文化遺產代表性項目“陽氏石雕技藝”的作品之一。它所展現的龜蛇共雕這一藝術形式，最早可追溯至新石器時代晚期，距今約4000年的歷史，曾被廣泛應用于宮殿、廟宇、園林等場所的裝飾。在中國古人眼中，龜象征著長壽、穩重與堅忍，蛇蛻皮的生理現象寓意著青春永駐，多產多子象征著種族繁衍。人們將龜蛇共雕，寄托對美好生活的向往。

漢族龜蛇石雕。

桂林七星景區內，有著一座名為“龜蛇合一”的浮雕。浮雕位于景區二十四景之一“玄武洞天”玄武洞內，雕刻于天然巖壁之上，整體呈現出龜蛇相纏的形象。根據《桂林旅游志》等記載，這座浮雕所在的玄武洞乃道教名勝，其中的道觀“玄武閣”由全真派道士唐大淳于元代興建。后來因避諱需要，道觀的名字幾經更改，時而叫“玄武閣”，時而名“真武閣”。到了明崇禎年間，道士潘常靜修建碧虛樓連通了普陀山，同時在普陀山巖壁上精心雕刻出了“龜蛇合一”的浮雕。

蜿蜒身姿

交織神話與現實

除漢民族外，蛇紋飾同樣廣泛運用于我國少數民族的服飾、工藝品之中，并隨著不同民族的審美變化出各具特色的蛇形象，成為少數民族傳統文化的重要代表符號。

廣西三江等地，人們通常在節日、婚禮等場合穿著的少數民族服飾上，裝飾有蛇紋、八角花紋等精美刺繡圖案。這些圖案不僅具有裝飾作用，還蘊含了豐富的文化意義，其中蛇紋象征著吉祥與長壽。此外，侗族婦女和兒童在盛大節日或慶典活動中佩戴的銀飾物，體現了侗族對生活的美好期望。以銀手鐲為例，常常作為嫁妝或禮物，是侗族婦女的心愛之物。而這些手鐲上就會出現十二生肖紋樣。侗族通過佩戴十二生肖手鐲等銀飾，表達對生命的尊重、對自然的敬畏，以及對家族延續、幸福安康的期盼，也展示了侗族獨特的審美觀念。

侗族十二生肖手鐲。

有意思的是，廣西的傳統民俗文化中，也有著不少與蛇有關的傳說。廣西社會科學院研究員趙明龍告訴記者，“廣西三月三”人們常吃的五色糯米飯，就流傳著一個小花蛇的故事。在壯族“掘尾龍”傳說中，一條化成龍的小花蛇，身上有黑、紅、黃、紫、白五種顏色，人們為了紀念這條小花蛇的孝心之舉，就在農歷三月三時用楓葉等各種植物將糯米飯染成黑、紅、黃、紫色，連同白色的糯米飯一起組成五色糯米飯祭祀先人。

還有專家認為，三月三的祭祀來源于蛇圖騰。左江一帶和大明山一帶都有“三月三，龍拜山”的說法。有這樣兩個壯族民間故事：古時有一個叫桑卡寨的村子，住著一位叫黎體實的壯族老人，靠挖山打獵為生。他含辛茹苦養著一條白花蛇。后來，白花蛇長大了，脫了一層皮，變成一條大龍，便離開了老人。老人病故時，大青龍飛回來吊喪，直至老人的靈柩埋葬后，才騰空而去。以后每年農歷三月三，大青龍都飛回來給老人掃墓，鄉親們也來陪伴它，“三月三，龍拜山”就這樣一代代相傳下來。還有一個類似的故事，說的是一位孤寡老媽媽養了一條斷尾五花蛇做伴。她去世那天，五花蛇把老人遺體送到山巖中安葬。以后，這條五花蛇每年農歷三月三都會回來掃墓。

趙明龍認為，三月三掃墓習俗的“根”既源于壯族的蛇圖騰祭祀日，也吸收了中華孝文化的精華。三月三上巳節自先秦至唐十分繁盛。從宋元時代開始，寒食、清明、上巳三節呈現合并混同的趨向。清明在傳統節日里地位凸顯，外在表現為祭祖掃墓，內里依舊是祭祖、求偶、求子的上巳內容。上巳節從漢族中心區域退到周邊，至今仍豐富多彩地保留在少數民族地區。可見，民間智慧和民間力量是保護和傳承傳統文化的根本。而蛇的形象在廣西的歷史文化傳承中，以其蜿蜒的身姿交織著神話與現實，凝結于文學與藝術，反映了人們自古以來對于自然和諧、生命輪回、民族融合的深刻洞悉。

廣西博物館里的蛇文物

名稱：蟠虺紋黃玉璏（wèi）

蟠虺紋黃玉璏。

年代：西漢

等級：二級

尺寸：長7厘米，寬2.6厘米

來源：1954年貴縣（今貴港市）高中17號墓出土

玉璏是玉劍飾之一，用于鑲嵌在劍鞘上，供穿戴佩系之用，俗稱文帶。西漢蟠虺紋黃玉璏，玉呈黃色泛白，正面淺浮雕蟠虺紋和勾連云雷紋。

名稱：蟠虺（pán huǐ）紋銅鼎

蟠虺紋銅鼎。

年代：春秋

等級：一級

尺寸：通高55.5厘米，足高20厘米，口徑58厘米

來源：1971年廣西桂林恭城金堆橋春秋墓出土

鼎是我國古代的一種炊具，也是商周時代重要的禮器之一，是所有青銅器中最能代表至高無上權力的器物。

廣西地處五嶺之南，同楚鄰近，交往密切，其北部一些地區在東周時期歸楚管轄，使得很多本土器物帶上楚風。

此鼎為圓口，附耳，深腹，圜(huán)底，馬蹄形足。耳內外、口下及腹部各飾一周蟠虺紋，腹部間以二周繩索紋，腹下部飾一周三角紋，膝飾饕餮紋。整器渾厚凝重，紋飾纖細，是典型的楚式器。其中的蟠虺紋是主紋，又稱為蛇紋，是以蟠屈的小蛇(虺)的形象構成的幾何圖形。

名稱：“勞邑執刲”蛇鈕琥珀印

“勞邑執刲”蛇鈕琥珀印。

年代：西漢

等級：三級

尺寸：邊長2.2厘米

來源：1975年廣西合浦堂排4號墓出土

“勞邑”之“勞”，古音“勞”通“駱（僚）”，“勞邑”即為“駱邑”（駱越），漢代廣西合浦郡常有“勞水”“勞山”等河流地名。“執刲”是官名，原為先秦楚國的小邑封君爵名，春秋至秦漢之際沿用。該印章應當是南越國封賜給境內駱越部族首領的官印。

2025年1月24日花山·文化觀察版面。